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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新闻何玉帅:震后直击——镜头中的众生相|记者在震区

深度营 深度训练营
2024-08-04


北京时间2023年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临夏州积石山县发生6.2级地震,中国记者前往一线震区跟进报道,产出一篇篇优秀的报道。在寒冷、余震和冲突中,记者们及时地记录甘肃地震受灾情况,详实地呈现灾区救援过程,直面灾难与伤痛,撰写历史的初稿。「深度训练营」对话了部分参与此次甘肃地震报道的记者,了解他们在震区的见闻,还原报道产生的过程,在与一线记者的对话中重新抵达现场,追寻新闻的深度,感受人文关怀。

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临夏州积石山县发生6.2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截至12月21日10时,此次地震造成115人遇难,784人受伤。

顶端新闻特派记者何玉帅是较早抵达震区的外省记者,他用相机记录下灾区的真实情况,留下了许多救灾援灾的感人画面。

作为从新手村成长起来的突发报道记者,何玉帅与深度训练营讲述了他在报道甘肃地震时与时间竞速的经历,分享了视频新闻如何在流量和品质、感性和理性之间取得平衡。

以下内容整理自记者何玉帅口述:

地震发生当晚,已经有线上记者在夜间产出报道了。但是否需要派记者前往前线,需要根据地震的影响程度来决定。第二天早上7:20左右,我接到了通知,需要和另一名同事前往高速口和救援队汇合,赶往甘肃地震现场。彼时情况紧急,我们能不能和河南救援队搭上线、深入震区,这些都是未知数。

当时我的本能已经走在身体前面,挂下电话,两分钟就冲出了房门。前一天外地好友赶来和我小聚,我们一起歇在酒店。套完衣服,我冲房间里大喊一声“地震了,我走了!”朋友还没清醒过来,我就已经离开。

我第一时间打车回家,裹上自己最厚的衣服,拿齐设备。在整理行李的同时,不断和跑河南救援队口的同事沟通,试图能跟上救援队到达现场。在确认无法搭乘救援队的车前往甘肃之后,我和同事立刻订了高铁票,决定自行前往灾区。

这次地震,顶端新闻特派记者一共有4位,两位文字记者,两位摄影记者,需要兼顾直播、视频、图文等报道形式。在高铁上,我意外地发现河南救援队的带队队长就在我的座位前方。于是我和同事就在高铁上对他进行了视频采访,当天下午两点多,这个作品就已经在各平台发布了。

根据以往的突发经验,记者能否深入现场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但在高铁上和河南救援队搭上线后,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下高铁已经是下午5、6点,天刚黑,我们算是省外媒体里到得比较快的一批了。

到达现场后,4位记者分成两组进行报道。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些直播工作,对直播相关的流程有一定的经验,于是和另一位同事首先开始直播,同时拍摄现场画面、制作报道视频。两天的报道过程中我共计完成一场直播、两个图集和十个视频。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抢灾救灾的过程基本已经结束了,只有青海金田村还在救援。在这样的情况下,选题依赖于记者在现场的挖掘和观察。

现场受损严重,我的本能反应是记录。当时灾民的房子都严重受损,而住在这里的居民收入水平很低,一套三五十万的房子对他们来讲是辛苦一辈子才攒出来的财产。地震过去了,生命保住了,那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对他们来讲生计依然很困难。记录下房屋倒塌背后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也许可以让他们得到帮助,就已经是新闻中很有价值的一部分了。

震区房屋情况

震区新闻是帮助灾民的一个渠道。当天晚上采访结束时,突然有好多人抬着衣服跑过来。刚开始我们以为抬的都是伤员,就都跟过去了,后来才知道是一对兄妹来给安置区群众捐衣服。我们原本觉得在灾区这是一件比较普遍的情况,对这段素材没有很重视,但妹妹在采访中数次动情哽咽,只能由哥哥帮忙解释她的话。我觉得这种真诚的泪水是很打动人的,就保留了这段素材,并让后方同事剪辑后发布了一条短视频。这段视频是截至目前顶端新闻甘肃震区报道中传播效力最好的一条视频,也搭建起了援助灾民的渠道。评论区有一些卖衣服的厂家留言说要进行捐赠,并且通过我们联系到那对兄妹。

“兄妹捐衣”暖新闻

灾区里有很多悲情的故事,但并不是每一段都适合发布。在判断一段悲情故事是否应该被发布的时候,我们会考量故事是否有公共价值,避免仅仅消费他人的悲伤。在阳洼村,我们拍到过一位老人,他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房子也完全坍塌了。我们看到老人的时候,他就在那栋坍塌的房子前面来回走,神情恍惚。我们在他旁边拍摄,他像没看见我们一样。我预估这段素材发布后应该会获得较高的流量,但最后决定不发布这条报道。虽然这位老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记者做了什么,但我们做新闻要有自己的原则。

失去老伴的老人

过多悲情的画面在后期可能面临风险,记者在选题时要做好平衡。

我在梅坡村采访和报道的时候,有一位妇女看到我在拍摄,叫我去看她家房屋的情况,边走边哭着说她家的七个房子全塌了。像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每一个都值得被记录,但最后的视频时长只允许我记录五个家庭。他们都是具有相似遭遇的普通的村民,但又具有代表性。从震区回来后我便把重心放在《震中五个家庭》这个视频上,但片子基调太过负面,需要调和一下。

最后我在开头和结尾加入了一些温暖的画面,缓和了整个视频的基调。这样的准则不仅仅存在后期,在现场直播的时候我们也在不断调整画面,防止过于悲伤的画面带来风险。

第一,在拍摄突发事件时,速度是第一要义。第二,视频素材来源要囊括多方面、多渠道。在跟访救援队的过程中,救援队成员给我看了他手机里的一段视频。视频里是一个村民在自家废墟上挖自己的1000块钱,非常悲情。他就用手机录了不到二十秒,音频是救援队成员问村民在做什么,对话不超过两句。虽然这段视频的构图和画面非常随意,录音质量也较差,但因为内容非常打动人,便从救援队那里拿到了视频的授权。

第三,不拍无效空镜,反映主题和兼顾艺术性的表达至少占一个。我去那五位村民家里拍摄的时候,有的家庭地势比较高,从上往下俯瞰,拍到了很壮丽的风景以及路面、屋檐的积雪。这个画面同时交代了事件发生的地理和天气元素,放在开头就表达了很多内容。

《震区五个家庭》中出现的空镜

之前我在报道甘肃地震的时候,在村民家里的废墟上看到一只兔子。这只兔子一见到我就钻进废墟里了。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画面,但很遗憾当时没有拍到。虽然这种镜头看似不包含实际信息,但可以算是一种兼顾艺术的表达。

Q:您之前提到,做突发报道需要凭借“记者的本能”。您如何理解这种“本能”?
A:“记者的本能”不是说一个人学过新闻、或者做了记者就能拥有的。“记者的本能”更多的是对职业勇往无前的热爱,一个有这种本能的人不一定能把报道工作做得更好,但一定会充满激情地投入,永远都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Q:您认为突发记者需要具备的特质有哪些?
A:首先一定要有热爱。如果热爱这种工作方式,肯吃苦,愿意慢慢学习,入门的问题就不大。我一开始也怕自己做得不好,但经历多了之后就会发现,只要不怕苦、勇往无前地冲,现场到处都是新闻,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另外,沟通能力是成为突发记者的及格线。做突发记者,需要社牛一点,同很多人打好关系。比如,我们认识的救援队是越多越好的,方便我们在突发事件发生时能搭上线,迅速抵达现场。

Q:新手记者应该如何学习报道突发新闻的知识呢?

A:突发报道记者的工作涉及许多野外生存的知识,很难在书本里学会。可以和经验丰富的老记者请教经验,多问一些细节。比如这次甘肃震区,现场信号非常差,很多记者的素材发不出去。当时一位资深摄影记者预判到了没有信号的情况,带了特殊的通讯设备,他的装备里甚至有煤气灶和煤气罐,打算在没有条件的时候自己做饭吃。

抱有在出错中学习的心态,不能强求尽善尽美,广开思路,寻求解决方法。我第一次报道突发新闻是去西昌火灾。当时山上起火,现场被封锁。我们三个新人记者经验不足,没跟紧救援队,在山脚下就被警戒线拦住了。别人在现场拍火,我们只能在山脚看火,心情很沮丧。

后来我们决定,既然去不了火场,就绕路去消防员遇难现场。这个现场在山的另一边,没有路,只能凭人工爬上去。山坡非常陡峭,几乎有七八十度,当天风也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整个过程其实是很危险的。到达现场之后,我们看到了被焚烧过后光秃秃的山坡,拍下了很多遇难队员残留的衣物、手电筒等,效果非常震撼。

后来面对这种无法深入现场的情况就有了更多思路。能不能与封锁区里的单位取得联系?能不能找到救援队的朋友把自己捎进去?能不能抄小路绕道进去?这些都是办法。每一次遗憾都会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下次就一定不会忘记。
西昌火灾报道
Q:您对自己第一次报道突发新闻整体评价如何?这次甘肃地震呢?

A:第一次报道突发新闻我对自己整体的评价是及格的。虽然因为经验不足没能到达第一现场,但整个过程仍然体现了我的冲劲和强大的精神。

报道甘肃地震时,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但也留下了一些遗憾。当时撤出采访现场时,我还被村民围着,许多受灾村民都有受访的意愿。但因为时间紧张,许多素材没有采到,剪出的长片也没有期待中的好。

下一步计划多拍严肃题材的长片,形式更像纪录片。虽然竖屏短视频可能传播效果更好,但我认为长视频新闻是一个记者硬技能的体现,也是值得发展的领域,希望以后能更好做到报道品质和传播效果的平衡。

Q:您以往的报道为自己提供了哪些经验?

A:根据之前的拍摄经验,拍摄设备尽量简化,往往带基础配置就够用了,多余的设备只会让自己更累。这次报道甘肃地震,设备方面我带了:一个相机、两个镜头、一个无人机、一个机头麦克风、一个小蜜蜂和一个录音笔,还有必备的两个充电宝。由于拍摄时间紧张、天气严寒,拆换镜头费力,三四斤重的长焦镜头也完全没用到。

更重要的是要时刻注意设备电量。在涿州洪水报道的时候,我的手机和相机拍到晚上就都没电了,素材都发不出去。这次甘肃地震报道,我第一时间就检查设备电量,拿了两个充电宝,又多买了几块相机的电池,没有在电量上出岔子。

Q:您多次前往灾区,目睹灾难现场的经历对您本人的心理有什么影响吗?

A:我觉得我的承受能力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强大的。这次甘肃地震现场没有见到血腥的画面,心理上也没有出现较强的冲击。之前的报道经历给我带来心理冲击比较大的一次,是郑州“7·20”水灾。

“7·20”水灾发生的时候,我跟着救援队报道了将近一周,工作强度比这次在甘肃大很多。那次环境非常恶劣,只能跟着救援队跋涉,没有地方睡觉,脚一直被雨水泡着,但没有地方换鞋袜。

当时新乡整个城区都被淹了,我们只能去医学院。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因为洪水需要转运的病人,甚至包括很多急症病人。急救的病人都插着管子排队,家属不停地问能不能插个队,病人要不行了。所有人都很着急,但整个医院都瘫痪了,没有人是特殊的、也没有人能插队。那个时候真正感受到了人类的脆弱。

河南720洪水报道图片

Q:在报道现场您会采集多个面向的素材,您是如何筛选的呢?有什么依据么?

A:我更在乎是客观的呈现。群众帮助灾民的大爱,还有救援人员、武警官兵的努力是客观存在的,值得被报道。而如果一个灾民的悲痛是事实,报道这些悲情场景或是信息也没有问题。但为了作品能更好地发表和传播,记者有时需要做出一些取舍,调和暖新闻和悲情场景的比例。例如,在做突发现场直播的时候,由于现场的画面很难控制,会有意地多选择一些比较暖的画面,尽可能避免一些风险,如太激烈的情绪,或者粗俗的话。

虽然过于负面的场景可能会面临一定风险,但我仍然会选择忠实记录。因为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但这也要求记者去学习如何巧妙地表达,探索呈现事实的多元角度。
*文中图片来源于受访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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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 | 袁扬洋作者 | 尹幸芷 杨睿涵

编辑丨马子雯

值班编辑 | 伍洋乐
运营统筹|周智珊 陈子桐

运营总监 | 温泓烨 梁   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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